2024-5-4 18:21 /
如果一部影视作品足够现实且好看,那么它一般被视为一部纪录片,比如人物的传记;如果足够好看且动情,那么它就是套路化的故事,类似于勇者斗魔王这种人见人爱的王道故事;如果足够现实且动情,那么它就会令人感到厌恶,因为它让我们想起我们所处的糟糕现实——我认为权游就属于这一类。

权力的游戏就是令人厌恶的,因为每个玩家都觉得自己将是赢家,都相信自己可以取得荣耀,相信自己一切所作所为皆有其意义——但结果,一切都是徒劳。比如奈德·史塔克,一生维持其荣誉与忠诚,而这种荣誉感最后害死了他,因为他想不到乔弗里会出尔反尔。比如罗柏,北境之王,在战场上对抗最有实力的兰尼斯特军队可以取得连胜,但结果死于兰尼斯特的计谋,倒在血色婚礼中。比如泰温·兰尼斯特,维斯特洛最有权势的男人,击败了史塔克,没有家族胆敢反抗,结果因为长期以来的家庭矛盾,被自己的儿子“小恶魔”杀死。史坦尼斯·拜拉席恩,凭着梅拉珊卓的巫术崛起、倒下、再崛起,然而严寒挫败了他,使他在冬临城下被拉姆齐·波顿彻底击败。 拉姆齐·波顿,借着史塔克家的失势而崛起,凭着超出想象极限的恐惧令所有人不敢违抗,但在即将击败琼恩和野人们的部队时被小指头偷袭,最后他和琼恩的“一对一战斗”证明了他可以令人恐惧但不能令自己得救。小指头挑拨各家族之间的矛盾,从小小的不和发展成殃及七国的大战,他以为这样可以赢得史塔克家的亲睐,但别人只会视之为背叛,最后因背叛罪而死。

类似的模式在各角色上都有所体现,或多或少。丰富的细节量让我不得不觉得他们是在“真实”地活着,而非合乎逻辑地活着。一种生存方式如果是合乎逻辑的,那么它一定是假大空的;幸好权游中的人物们不属于这一类。

夜王是森林精灵创造出来的,但一度被击退到最北方。在经历数千年后,夜王醒来,带着众多尸鬼和异鬼,向南方进攻。为什么夜王要为世界带来死亡?为什么它会在沉睡千年之后才这么做?同样是不死者,为什么如班杨叔叔没有嫉妒生者、反而为生者战斗?为什么龙晶和瓦雷利亚钢可以杀死异鬼,而其它不行?为什么尸鬼怕火,但夜王不怕?这里应该有很多故事。但是在生与死的战斗中,这些的确不重要。纸上谈兵是毫无意义的,一旦死亡来临,谁都会举手无措。所以重要的不是如何打赢,而是竭尽所能,是只要一息尚存、就坚持战斗下去。这才是Not today的真正意义

在某种意义上,人见人恨的瑟曦所实践的就是这种活法。在面对大嘛雀和他的疯狂教徒时,她的解决方法不是“体面地”控制争端,如玛格丽王后所做的那样;而是用最确实的手段、一劳永逸地消灭敌人。她的手段的确残暴,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丹妮莉丝的进攻的话,瑟曦说不定真能做到长治久安。

丹妮莉丝的崛起其实也是靠这种“坚持战斗”的行事风格,而非任何事先确定的高超计谋或战术。在她被哥哥卖给多斯拉克时,她肯定想不到今后她会成为女王去夺取铁王座。她在多斯拉克部落,她在奴隶湾,她在夜王之战,这些行为都确实地为她积累了名誉和声望,否则见多识广的瓦里斯不可能会选择相信她。然而维斯特洛终究不是奴隶湾——在奴隶湾,人人都憎恨奴隶主,每个奴隶都憎恨奴隶制,所以处理起来也很简单,直接打破锁链即可;但在维斯特洛,这里有复杂的历史和复杂的人际关系,每个人都自由的同时也都遭受着不自由,所以不能再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行事。

丹妮莉丝大概是忍了很久了。从她踏上维斯特洛以来,她一直被告诫不能大开杀戒,她必须克制自己以渐渐取得民心。她牺牲自己的龙,牺牲自己的军队,和维斯特洛人一起参与夜王之战,结果却发现他们更崇敬琼恩而非自己——因为琼恩让野人、守夜人、北方人都联合起来了,因为琼恩让维斯特洛所有人都认识到了异鬼的真实存在及其威胁性,因为琼恩一直不顾众人反对地在做准备。众人可以明确地感受到琼恩的勇武和决断力。他们从丹妮莉丝身上感受不到这些,尽管她的勇武和决断力其实一点不逊于琼恩。对维斯特洛人来说,琼恩的冒险谭就发生在身边,并被所有人看着;而丹妮莉丝不同,对维斯特洛人来讲,那只是远在天边、于己无关的故事而已

这种体感的差异直接导致了丹妮莉丝的不同境遇。在奴隶湾,她得到所有人的仰慕,因为她解放了所有奴隶;在多斯拉克,她得到了所有人的崇拜,因为她能在火海中存活。但是在维斯特洛完全不一样:没有人把她当救世主,也没有人认为她应该被崇拜。无论她做什么,都改变不了这点。

好,那么,把时间拨到君临城开门投降的那一刻——在那一刻,丹妮莉丝心里想的会是什么?

她想的,会是“不做李自成”吗?

不,不会。

她骑在龙背,眺望整个君临城,看到的是一群的平民在逃难,看到的是士兵露出恐惧的眼神:所有人都害怕自己居然可能选择烧死他们,而非将他们从瑟曦的暴政中解放。


在她解放弥林时,她遭受的反抗不光是来自原奴隶主,同样也包括原奴隶。在实施正义之后,她目睹了那些感激她的奴隶瞬间翻脸。之后突然冒出了鹰身女妖之子,不仅毫无廉耻地杀死弥林的原奴隶主和原奴隶,还把作为解放者的她也视为奴隶主的一员。

那么在君临,看着那些毫无廉耻的平民一边逃难一边祈求投降,看着那些毫无荣誉感的士兵上一秒在战斗、下一秒就缴械,她会怎么想?她会把君临城的人民视为自己的子民吗?

不,不会。

她只会视其为威胁。


并且很遗憾地,她的担心不无道理。比如瑟曦被狂热信徒逮捕,被扒光衣服并游街示众,看看君临城民众的反应。

琼恩在为对抗夜王之战而团结守夜人和野人时,有一半的守夜人视他为叛徒,并设计杀害他。

弥林的民众也算一例。

然而很遗憾地,新王就得接受这种不公正的、严苛的考验。权力的游戏就是这么玩的。而丹妮莉丝没能经受这种考验。所以她失败了。

从现实历史来看,这种事情并不罕见。虽然观众不喜欢现实,然而现实就是现实。

最后谈谈琼恩。他一开始在史塔克家其实混得不怎么样,就像席恩·葛雷乔伊一样,基本上大家都视他为外人。后来经过各种风波、他被推举为北境之王时,他其实也并不视自己为史塔克。但是他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,并且愿意为此放下一切个人的爱恨情仇,如果这种爱恨情仇有碍于自己的目标。这是他和席恩完全不一样的地方。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地方,就是时代确实需要琼恩。就算抛开他复活的情节,我们也不妨认为他是一种“象征”,即在目睹长城以北的真正威胁之后,任何人都会意识到事情的真正轻重,任何人都可能采取行动、团结一切力量以抵御威胁,因此总会出现一个团结各方的象征性人物,而剧情恰好选择了琼恩。换句话说,是人民通过他们的英雄创造了历史,而非英雄凭自己的意志去创造历史。琼恩就是这种“英雄”。英雄能够得到善终,而非被视为王权的威胁而被除掉,我想这可能是作者最大的善意了。

诚然,权游里面没有交代清楚的东西有很多。但是首先,并不是任何东西都非得有个交代,现实不是这么运作的。其次,丰富的细节量已经足够确保该剧的真实性,并且也有足够多的镜头展示了每个人物逼真的爱恨情仇。从这些来看,我必须认为该剧值得赞誉,至少赞誉多于批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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